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75章

關燈
第75章

楚家正院書房中, 茶香裊裊,溫暖如春。

楚明姣被楚滕榮半夜叫走是為了楚南潯的事。

短短幾個月的時間,楚滕榮老了許多, 背著手來回踱步時依舊顯得威嚴, 可肩和背都帶上了彎曲的弧度, 鬢邊變成銀灰色, 他撩開眼皮看了看五個孩子中最不叫人省心的那個,問:“你老實交代,說真話,那個傀儡人, 究竟是不是你哥?”

楚明姣摸了摸鼻子,又添了下唇, 唇角有一處破皮了,辣辣的疼。

江承函今天真反常啊,她禁不住想。

沈默了一會, 她開口:“父親,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?”

還真是!

楚滕榮踱步的動作停了, 他睜大眼睛,渾濁的瞳仁裏亮起星星點點的光,渾身都被失而覆得的喜悅裹挾,他盯著楚明姣,問:“當真?”

楚明姣頷首。

這段時間,五世家的事全部落在那個傀儡人手裏,如果不是極其信任,楚明姣不會將這種絕密之事交給旁人。而且, 最重要的一點是,自己的孩子, 自己一手教出來的繼承人,他的行事作風,處事手法,自己心裏能沒有數嗎?

但有數是一回事,得到親口確認又是另一回事。

楚滕榮顫抖著吐出胸腔裏的一口氣,眼角都紅了,連著說了三聲好,半晌,平覆了心情,他又胡子一翹,用手掌將桌子拍得震天響,聲音洪亮:“你們的膽子現在是比天還大了,這種事都瞞著?!”

他們父女兩個,一慣以來就是如此,觀念發生分歧時一個比一個倔,是以場面往往慘不忍睹,需要別人來勸架。從前,每回發生這種情況,都是大夫人來拉住楚滕榮,楚南潯來拉住她。

楚明姣想想自己註定的結局,和聲悅氣地解釋:“當時是沒有辦法。深潭沸騰,頻頻異樣,若是這時候哥哥死而覆生的消息傳出去,我擔心,會被千夫所指,要他再填潭一次。”

“後面的事來得太過突然,我們有心想說,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。”

好在楚滕榮得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,心情十分不錯,沒想著刻意為難,他指了指楚明姣:“等這事過去後,你也別給我閑著,家裏許多事都需要人管。”

楚明姣頓了頓,能屈能伸,通通應下:“父親放心。等這事結束,不需要您老人家說,我自己去火莽城任職,不認真待個三五年不回來。”

楚滕榮身心舒暢,擺擺手,讓她出去了。

楚明姣看著蒙蒙亮的天色,才要回潮瀾河,就看見了宋玢。

隨著界壁有條不紊將人送出去,這位和她都成了日常閑散人員,天天從潮瀾河往返五世家。

宋玢才從楚南潯院子裏出來,乍一擡頭,就見楚明姣笑吟吟地背手站在自己跟前,黑衣黑褲長馬尾,不拔劍的時候,楞是被她穿出種既颯爽又嬌俏的感覺出來。

他現在一看到這位,就想起冰雪殿中枯瘦著靜等雕敝的身影。

楚明姣朝他揚揚眉:“大閑人,做什麽呢?”

“來問問情況。”宋玢有氣無力地回:“您呢?有什麽喜事,終於舍得露個笑臉了。”

楚明姣摸了摸自己的臉,眼裏亮晶晶的:“很明顯嗎?”

他收拾了下心情,調侃:“你覺得呢,字都寫在臉上了。”

“什麽事,說吧,讓我聽著也高興高興。”

事實上,知道真相的人總是備受煎熬,他現在聽到什麽都高興不起來。

楚明姣將他拉到一條鵝卵石小路上,她起先還不說話,像是在斟酌字句,過了一會,才慢慢地扯了下他的衣袖,低聲說:“宋玢,江承函到現在都沒有把界壁最後一條抹除,你說,他是不是最後改變主意,要站我們這邊了?”

她臉頰紅撲撲的,言語間怦然的喜悅明顯到根本不需要細細分辨。

但江承函改變不改變主意,她能得到什麽益處呢?

人人拼命,她能在一邊茍且偷生嗎?她能不沖上去,給自己留點生機嗎?那張法訣紙最後一半,她能不用嗎?

問都不需要問。

根本不可能。

宋玢勉強扯了下嘴角,無奈地打著哈哈:“你這麽說起來,也不是沒有道理。”

“是吧是吧。”她明顯開心起來,快速道:“如果是這樣,等大戰結束之後,他與世家,山海界百姓之間的關系,也算留了修補的餘地。”

宋玢一言難盡地看向楚明姣,她不明所以,朝他眨眨眼睛。

“還關心他的事啊?”他問。

楚明姣與他對視一會,很是不自在地撇撇嘴,她嘴硬,當即嘟囔一句“你管我”,後頭轉念一想,仍好聲好氣地回答了:“怎麽不能關心了,他若是終於轉變態度了,不也是我們這邊的人了?”

“而且我和他是道侶,道侶之間,就是應該……”她上上下下將宋玢看了遍,又搖頭:“算了,你沒道侶,你也不懂。”

宋玢這回是真笑了,氣笑的。

“別生氣,別生氣。” 楚明姣從袖子裏拿出一顆戒指,遞給他,下巴擡得高高的,滿臉都是一種“看我對你好吧,夠仗義吧”的神情,“給你的,我特意準備的。”

宋玢接過來,問:“這是什麽?”

說完,他往靈戒裏註入靈力,靈識匆匆一瞥,再看她時,眼神十分震驚古怪,問:“都給我的?這麽大方?”

楚明姣眼珠子轉了轉,又咳嗽一聲,輕聲道:“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能對你小氣?”

宋玢立馬沖她比了個暫停的手勢,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,意思很明顯:雞皮疙瘩起來了。

與此同時,他心裏湧起種不詳的預感。

每次成為楚明姣“最好的朋友”,他都要被迫承受一些自己不太想承受的東西。

當然,蘇韞玉那邊也是如此。

這導致很長一段時間,他們誰都不想成為楚二姑娘的好朋友。

“是這樣的。”果不其然,話還沒過三茬,楚明姣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,說:“有件事,想請你幫幫忙。”

宋玢嘆了一口氣:“說吧。”在接到靈戒的時候,他就做好心理準備了。

就在他以為楚明姣又會提些一些聽起來就驚心動魄,配合起來簡直要為難死人的請求時,她卻驟然停下腳步,站在原地,有些不好意思,但又極其認真地說:“如果這次大戰我們能贏,你以後能多去禁區走一走嗎?”

她解下腰間的禁區令牌,遞到宋玢手裏,聲音輕得像是在絮語:“拿著這個,可以無視禁區的禁制。”

宋玢捏著那塊冰涼的令牌,麻木地問:“為什麽?”

楚明姣也是真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,她臉頰有些紅,像某種接近成熟的漿果,眼巴巴看著人時,瞳仁靈動透徹,分外誠摯:“他其實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樣清冷不近人情,有些時候,多愁善感,會因為一件小事想很多。”

“到時候,你去找他喝喝茶,鬧鬧他,他很有耐心,別人說什麽都會認真聽。”

說到這,她捧著臉,靦腆笑了下:“我是怕他太孤獨了。”

宋玢從心底倒吸一口涼氣,這下就是再勉強,也擠不出一絲笑意了,他幹脆低頭看腳下,佩服自己居然還能用打趣的口吻問:“不得了了楚明姣,你從前怎麽說他的,都忘了?”

楚明姣歪頭想了會,搖搖頭,理所當然地道:“都忘了呀。”

宋玢足足沈默了一炷香的時間,不是不說話,他是根本不知道說什麽。

他苦笑著想,做楚明姣的好朋友可真難。

他要被這對夫妻折磨死了。

半晌,他舔了舔幹裂的唇,出聲:“我日後啊,隔三岔五去一遭,他要是後面嫌我煩了,我就把你搬出來做擋箭牌。這樣行不行?”

楚明姣笑開了,聲音輕快起來:“也可以。”

她拍拍他肩頭:“謝謝了。”

不用謝,宋玢看著她的眼睛,有氣無力地耷拉著肩膀,在心裏說:只要江承函還活著,就不會讓你出事。

==

今天是冬季裏難得的艷陽天,連日來的陰霾被驅逐一空,自打從楚家出來後,宋玢就頻頻失神,瞇著眼看天色,留意時辰。

時間成了水滴,從指縫間往下流。

一晃,就來到了巳時。

宋玢拍了拍嚴陣以待的天青畫,提腳往潮瀾河去:“不行,我得再去趟冰雪殿。”

一到冰雪殿,發現門已經完全被冰封死了,繞過身一看,窗戶也緊閉著,防賊似的,沒辦法,他只要上前屈指敲了敲窗,高聲喊:“是我,宋玢!”

過了好一會兒,殿門嘎吱一聲,有了松動的跡象。

宋玢推門而入。

第一反應就是冷,太冷了,那種冷透過外衣和皮肉,一股腦不管不顧往骨血裏鉆。

他皺皺眉,發現殿中擺設沒變,但墻面上和屏風,案桌,雕花黃梨凳椅,甚至窗底下的美人榻上,都掛上了霜,屋頂上甚至掛起了冰棱條。

屋裏所有的光線都好像被這些東西占據和汲取了,顯得昏沈,陰暗。

江承函站在窗邊,半邊臉也隱在陰影中,那姿態很矛盾,像是在等人,又偏死死封著窗,儼然不想叫人進來。

宋玢才要說話,看清他的模樣後,直接忘了詞。

男人發絲一夜從黑轉白,雪一樣的純白,被玉冠束著,眉心透出一顆殷紅的朱砂,長衣長袖,袖口半垂,宛若兩片綿柔的雲。眼神倒是沒變,但瞳仁顏色變了,原本烏黑的瞳仁像是化開了,又融入淡金與白色,調和成一種奇異的淡春色。

這一刻,你能夠極其清楚的意識到,他確實不是人族。

他與人族之間,有種鴻溝般的差距。

宋玢在心裏問天青畫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“是趨近於神靈本體的模樣,他準備沈眠了。”

天青畫言簡意賅:“你有什麽話快說,說完去給五世家報信,隨便扯個借口,說深潭要提前沸騰了,讓這群人聚在一起。他們修為太強了,要和普通百姓分開,不然中途會出現靈力躁動誤傷的情況,我得分兩撥傳送。”

宋玢在心裏說了聲好。

江承函朝宋玢頷首,清聲道:“我才準備請你來一趟。”

他的聲音也有了些微的變化,相比從前,顯然更清,有種空靈的透感:“有幾件事,我夙思夜想,仍有憂慮,有些放心不下。”

宋玢聲線緊了緊:“你說。只要我能做的,必定竭力完成。”

江承函替他與自己都倒了杯熱水,那水滾熱,杯盞也灼人,然而他指尖才沿著杯壁觸了一下,上一刻還飄著熱氣的茶水全凝成了冰。

他盯著那場面看了一會,索性垂眼,不再碰手邊任何東西,人生中第一次,覺得猶疑。

將深潭之事處理完之後,他不放心的,只有楚明姣。

而說起這個人,他的擔憂有許多,一時間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。

她太嬌貴。

他竭盡所能地呵護著,還是叫她磕碎了。

他想說,楚明姣是個純粹的姑娘,她眼睛裏非黑即白,容不下任何骯臟汙穢的東西,也不耐煩與在權貴場浸淫久了的人打交道,但她心地善良,比誰都柔軟,待在身邊時,像顆閃閃發光,活力四射的小太陽。

可轉念一想,這些東西,宋玢焉能不知道。

思忖一會,江承函褪下中指上唯一一顆素圈靈戒,放到桌面上,說:“這是我為姣姣留下的東西,原本想當面給,怕她察覺到,勞煩你轉交給她。”

他將自己所有的東西,全部留給了楚明姣。

宋玢甚至都來不及感慨這夫妻兩行事作風如此一致,就被一陣疾風驟雨般襲來的悲傷壓倒了,他珍而重之將那枚靈戒收起來,道:“你放心,我都知道。”

“還有。”江承函一側指尖搭上手背:“此事塵埃落定之後,她會選擇重修本命劍,本命劍碎裂再重修,過程艱辛,你看著點她,讓她以身體為重。 ”

宋玢自認不是人精,沒長七竅玲瓏心,沒法一眼看出人的所有想法,但這一刻,突然明白了他所有的擔憂與顧慮,當即表示:“我跟你保證,她以後重修本命劍,我一定一馬當先,義不容辭,本命劍同時攪碎我六根骨頭我都不吭一聲疼的。”

“只要楚明姣叫我了,我就是她風雨無阻,最忠實的陪練人。”

他做著從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保證:“君子一諾千金,必不食言。”

江承函笑了下,溫聲說:“修士之路,在於養心,短時間內,不必太過苛求,多叫些朋友,帶她出去玩玩。”

待在家裏,她悶著,會哭。

說完,他又道:“她有時候太固執,學不會和人虛與委蛇,凡界與山海界合並,其中必定有諸多矛盾,我怕她與人起沖突,久而久之,樹敵頗多,被人當眼中釘。”

這大概是江承函第一次坦然吐露出“怕”這樣的字眼。

怕她受委屈,怕她被欺負,即便有一萬條理由可以推翻自己的猜測,也依舊有那麽一瞬間,擔心二姑娘會過得不好。

宋玢看著眼前淵清玉絜的神靈,想起當初,一度因為這人太過目不染塵,被他質疑根本不懂愛,不懂付出,更不會對楚明姣報以真心。

往事總是不能回顧,一聯想,各種滋味通通湧上心頭。

他喉嚨滾了幾圈,舉起自己的手指,嚴肅道:“不論發生什麽,楚家一定會護著她,若是楚家一家不行,我今日向你起誓,祭司殿與蘇家,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她,任她瀟灑肆意一生。”

江承函眉心的朱砂越見鮮艷,像要淌出顆透紅的血珠,他指尖點點桌面,須臾,從袖口中抽出一道卷軸。

宋玢認識,那是蓋了神主大印的諭旨。

江承函將卷軸交給他,這個時候,他筋骨勻稱的手指指節之間已經拉出長長的冰絲線,人看著有些疲倦,溫聲說:“我死以後,三界不必豎碑,不必祭香,不必設冢,若真有姣姣眾叛親離的那日,將這道神諭拿出來。以我一身清名,免她所有責罰。”

“這諭旨,你收好,不到那個時候,不要拿出來,免得徒惹她感傷難過。”

“這十三年,她大概已對我失望至極,厭惡至極。”

他睫毛上也結上了霜,像多添了許多根白色的小羽毛,眼神和煦而苦澀,這次停頓了許久,才終於艱澀開口:“往後時間還長,她會有更為肆意的人生。”

百無遺漏地交代完一切,江承函朝宋玢擺了擺衣袖,長風蕩起,冰冷的神力將他推開一段距離,“去吧,時間也差不多了。”

宋玢稀裏糊塗,宛若提線木偶一樣點點頭,走到門口,後面實在忍不住,抓著那張仿佛重若千金,足以將人脊柱都壓垮的神諭,回頭一看,發現他整個人被那無數根垂落的雪絲線圍在中間,初步可以看出個雪白的繭形。

他安然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沈眠,眼睛卻仍望著窗戶的方向。

好像下一刻,那裏會出現一個人。

會對著窗戶咚咚地敲兩下。

像是雪山剎那間融化了,雪水化為驚天濤浪,將宋玢整個人淹沒其中,他匆匆折返回來,因為動作太急,還踉蹌了下,膝蓋磕到了桌角。

他卻渾然顧不上,只是隔著一層堅硬的,雪絲,像牢牢抓住了囚籠的鐵柵欄,他咬著牙關,嘶啞著低聲道:“你聽著江承函,你聽著!”

觸及那雙獨屬於神靈的眼睛,他一字一頓道:“失望或許有過,但厭惡絕無可能。”

“那日,我們得知神靈擁有本體,五世家聯手尋找對付你的方法,楚明姣發了很大的火,讓所有人都不準插手這件事,都到了那樣的關頭,你是琴修這件事,我們楞是誰也不知道;還有我們散播神主殿的謠言,引發民心動蕩,對你生怨不滿,當地住民砸了所有的神祠,那天晚上,她偷偷瞞著所有人,將你神祠邊的碎片與腐爛瓜果一一收拾好……”

宋玢生怕時間不夠用,語速極盡可能的快:“來之前,我去問過蘇韞玉,也問了楚南潯,不管解契一事傳得如何沸沸揚揚,如何對山海界有益,即便在楚明姣認為自己生命只剩幾天的時候,也從來沒有提起過,一個字都沒有!”

他手指捏得很緊,心跳從所未有的快,生怕有的話再晚說一會,就會叫這人,叫這麽好的一位神靈抱著遺憾與痛苦陷入死亡的漩渦之中:“不知道你有沒有感受到,兩天前,我與楚明姣出界壁去往凡界,被傳送到藥城湖,周沅他們在湖底給你建了一座神祠,神祠裏有一顆荒蕪果,楚明姣聽說荒蕪果能解你神誕期的痛,悶頭就往湖水下潛……那水裏不能用靈力,二月最冷的天,她將身上所有的荒蕪果都給你留下了,滿頭滿身全部沾上了刺球和海藻,你知道她是個多挑剔,多愛幹凈的人。”

“我問過天青畫,本命劍因什麽碎裂,就能因什麽而解。當時五大家絞盡腦汁想對付你,她明明有那麽多機會可以接近你,但凡她能重創你,殺了你,我們不會處處受限,本命劍困局尚有挽回的餘地。”

宋玢聲音發澀:“本命劍對楚明姣來說意味著什麽,你比誰都清楚,那是比她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。”

他哽了下:“江承函,楚明姣怎麽可能不愛你。”

江承函原本已經垂下了頭,在聽到他說話的時候,緩緩擡眼,待話音徹底落下,他在已經完全成形的繭子裏側首,看了看窗外,眼神亮起來,很溫柔地勾勾唇角笑了下。

好像,終於等到了某只蹦蹦跳跳,要翻窗進來的兔子。

==

一月十三,正午,日照當空,山海界五世家與諸多宗門卻因為一則突如其來的消息齊齊慌了神,紛紛跨過空間漩渦來了楚家。

“怎麽這麽突然?”有老者不覆往日道骨仙風的氣質,揪著楚家一個嫡系弟子,一連聲地問:“深潭這麽快就壓不住要爆發了?不是說還有幾天嗎?從哪兒得到的消息,準不準啊?”

同樣的問題,宋玢在給緊急集合的熟面孔們做解答,他繃著臉,將天青畫拎出來做了擋箭牌:“不是我說的,是天青畫感受到的。”

天青畫活了這麽久,也沒幹過這樣的事啊,它硬著頭皮,在幾百雙眼睛下故弄玄虛,將那本鎏金書翻得嘩嘩響的,振聲道:“穢氣群起,脫離控制,不會有錯。”

天青畫畢竟是榜上有名的神物,這個名頭別的用沒有,唬人,那叫一唬一個準。

楚明姣當機立斷,摸著袖口那張薄薄的紙,定了定神,說:“都準備一下,別自亂陣腳,大戰馬上要來了。”

宋玢一直牢牢跟著楚明姣,在趁亂沒人註意的時候,用力拍了拍天青畫,皺眉朝它掃了一眼,那意思隔著三米外都能叫人看清楚:怎麽還不開始。

其實在沒人註意的時候,天青畫已經開始了。

一圈極大的綠色圓弧光線借著太陽光飛快在山海界中擴開,這道光線籠罩在還在潮瀾河裏排著長隊的尋常修士百姓身上,被籠住的地方開始地動山搖,一整塊地似乎要騰空而起,無數人只來得及驚呼,就被一張無形的巨嘴吞了進去。

那邊的動靜還沒能傳到楚家,天青畫擴開的第二道弧線已經徐徐而至。

宋玢得到天青畫的保證,肅著臉對以楚南潯為首的這些化月境修士說:“天青畫說自己才完全恢覆,現在已經擴在神通,會將山海界所有人集中傳送到凡界。”

所有聽到這話的人俱是一楞。

“什麽意思?”楚明姣睜圓了眼,看向他,臉上滿是疑惑,聲音裏的不解簡直要溢出來:“送、把我們都送出去?我們出去了深潭怎麽辦?誰來對付它?”

宋玢無法直視她的眼睛,只是撇開視線,故作鎮定地朝楚南潯頷首,回答:“這邊天青畫會暫時想辦法。”

“它讓我們走,肯定有它的原因。”

楚明姣迷茫地轉了一圈,發現這個時候,腳下的地面已經顫動起來,那種震顫的架勢,像是整座山頭都要被某種不可違逆的力量連根拔起。

她努力穩住自己的身體,心裏一瞬間閃過十分多的念頭。

天青畫能將人全部傳送走?那他們之前平靜跟界壁過不去都是在幹什麽?還有,它能對付深潭?

它在三樣神物裏排在最末尾啊。

它幾天前還被聖蝶揍得嗷嗷叫。

這怎麽可能呢。

宋玢難道不驚訝嗎?他為什麽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,是神物們之間突然有什麽穩妥的計劃了嗎?

太多的疑問洪流般湧上腦海,可她暫時想不明白,好像就是這樣十分戲劇性的,在步入懸崖的前一刻,他們通通被拉了回來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
這未免,太不現實了。

視線盡頭,有一部分人已經憑空消失在原地,天青畫的身上,一刻不停地散發著神力。

“等等。”滿目混亂與動蕩裏,楚明姣突然往旁邊擠了一點,她看著潮瀾河的方向,焦急道:“江承函呢?”

神物總不能將神靈也悄無聲息地傳走吧?

沒人回答她。

她頓時想轉身往那邊去,一邊走一邊在嘈雜的環境中朝著宋玢與楚南潯比著手勢,鼻尖在陽光下鋪開一層細密的汗珠,高聲道:“你們先走,不用管我,我去找江承函。”

宋玢反應奇快,一把拽住她,說:“這個時候,亂走什麽。”

楚明姣用點力想要掙脫,咬了咬唇瓣,很是焦急:“你快放開,我得找他,他不能一個人留在這裏。”

楚南潯也反應過來了,他以為宋玢是擔心她一個人亂跑落單,表示:“讓她去吧,我和她一起。”

遠處,蘇韞玉也撥開人群急急往這邊過來,看到楚明姣和宋玢都在,才明顯松了口氣,止住步伐。

眼看那吞噬人的光線即將落到身上,楚明姣急急側身,想直接操縱空間漩渦出來躲過去,誰知宋玢突然一聲不吭將全身靈力都調動到手掌上,他勾著她的肩與後頸,那力道不容人掙脫,讓她的小小的一張臉都抵在他的肩頭。

楚明姣腦袋一懵。

下一刻,光線落在他們身上。

天旋地轉。

像是過了許久,又好像只有一剎,他們眼前閃過光亮,隨後腳踩上了柔軟的草地,抵達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。

凡界此時正是陽春三月,草木葳蕤,流水潺潺。

楚明姣撥開宋玢,這位將山海界全員救出來的大功臣,此時此刻,像是完全洩力一樣,隨便靠在就近的一棵抽枝楊柳上,因為頹然和某種難以言說的壓力,肩膀都耷拉下去。

一雙漂亮的杏眼直勾勾地看著他,她氣息不穩,聲音說不出是因為劫後餘生,還是因為有了某種猜想後的後怕,顯得有點顫,唇上都咬出齒痕:“究竟,什麽意思啊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